狗熊与全球变暖与猪  

『CorLuka』-雪国-(6)

*过度玩梗有
*ooc
*大量科笛

11
    在萨格勒布的郊外,查理对马特奥说完那句话就晕过去了。卢卡斯和那个马特奥不认识的年轻人一起把他抬上了飞机,因为没有担架,他的身体被软软地塞在后排座椅上,夹在马特奥的肩膀和振动的窗户中间。查理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比他矮得多的克罗地亚男孩的脸。
    “我头痛。”韦德兰说。窗外卢卡斯弯下小腿,示意Oski跳上高高的机舱地板;如果不是小狗的四肢上还沾满了泥土的话,看起来会更加惹人发笑。
    直升机里的空间并不是很大,不显眼的暖灰色内壁,窗户上粘着蓝白相间的纹章,机舱里是四列面面相觑的座位,仅此而已。卢卡斯好像不是第一次要在炮灰里飞行一样,一脸平静地在机尾最颠簸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阿尔瓦罗,你们不该来的。”
    “是啊。”他的朋友做了个撅嘴摊手的表情。Oski在机油味过度的空气里摇着尾巴,尽管它显得十分抗拒,但阿尔瓦罗还是想尽方法把它蜷进了自己手臂里:“但那样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我们坐在飞机上,你能在哪里降落?”
    “你看过《时间的针脚》吗?”
    “——女主是间谍的那个?”
    “拜托,这里是战场,每天都有无数人假装自己是红十字会救下的伤员逃出来,就像西班牙内战里女主人公的妈妈一样。但这次战线很窄,不是吗?我们没必要横渡任何海峡,只要多飞一段时间,就可以到达和平得有人牧羊的旅游景点了。……你带在身上的欧元还有剩下的吗?”
    “我有旅行支票,”卢卡斯看了看一脸参加听力测试的表情的马特奥:“但问题是,我们没有——后援。”
    阿尔瓦罗看了看马特奥,又看了看卢卡斯盯着前者的眼睛。柴犬找到了他的主人,韦德兰摸了摸它的尖耳朵,再次合上了被玻璃窗反射出来的光线晒得没有颜色的眼睑。
    “给,”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人扔给他一个装置,看起来像是部白色的老式手机。如果说对阿尔瓦罗的身份多少有点头绪的话,马特奥则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用西语说了句谢谢,打开了屏幕已经被磕碎了的移动无线网。
    “你是西班牙人?”男人问他。
    “我是克罗地亚人。”马特奥说。
    对方拿出手机点了点,打开一张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斯拉夫人刚转过目光,就扬起眉头,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像猫那样弓着脊背:“——你怎么认识他?你怎么认识卢卡?”

    对马特奥来说,接触到萨格勒布以西的土壤,就如同俄底修斯回到家乡般必然而富有命运色彩。
    离开萨格勒布的第二天他才想起在莫斯科挂断的最后那通电话,是时直升飞机刚刚从西班牙人肩膀后面掠过不见踪影,对于夏天来说凉的过分的夜晚让他鼻尖发红,他高大的守护者在夜幕中睡了过去,黑发男人的呼吸灼热而且紊乱,让马特奥不用摇醒他也知道他在沉沉睡意中仍然紧锁的眉头不仅是伤口的疼痛造成的。乌鸦停在车窗外的树梢上,他哀求查理在匮乏时期交换来的漂亮黄色跑车被遗忘在了信奉镰刀铁锤的疆域,在西班牙语的唇枪舌剑里不锈钢的绳索被缠绕到了卢卡斯那辆快要报废的白色四驱车上。
    直升机摇摇晃晃地拖起巨大的重物像英雄的船只返回特洛伊城,远方的天空是钻石的蓝色,恰如千年前亚得里亚海上的曙光。但事实远不及想像浪漫,疼痛和饥饿和疲劳折磨着他的眼睛,在离地三百米的刺眼光线中几乎要闭上。
    “卢卡。”他在睡意袭来之前叫到。他没有喊查理的名字。
    “怎么了?”巴斯克斯回过头来。
    他先是反应了片刻,才暗暗地展开微笑,摆手示意西班牙人自己只是在梦呓。
    西班牙人再微笑着询问他,他再微笑着戳戳对方的脸颊,示意自己没事儿,就这样沉默到了旅程的终点。
    他不开心,真的不开心。雪国的边界线在他脚下掠过,他感到怅然若失,仿佛北方有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在膨胀成型,但并不可怕,就像《捉鬼敢死队》里的棉花糖宝宝一样。他现在真有些怀念苏联式建筑的庞大和锐利了;他,卢卡,查理,战争之子们生来与故乡无缘,代尔文塔只活在母亲的故事里,萨格勒布的日子在宗教与诗歌的缠斗中如浮光掠影般淡化,扎达尔就是一个景色优美的栖居之所,别无他事。但他的确记得俄罗斯。古老的、伟大的俄罗斯。给了他生命的苦难与意义的俄罗斯。几乎与他生命里冰冷而传奇的一极的国度。
    然后他就看见了卢卡。
    在他的车窗外面,对,真的车窗。
    他的另一极。
    克罗地亚之于南斯拉夫地区犹如江南水乡之于中国,温柔的,魅力四射的海水包裹了一切。汽车不动,但他知道海就在不远处。在海的前面金色一往无前,湖蓝色逐渐浮现,然后是脸上暗沉的紫色暗影,突然被照亮成现实主义的灰色尘埃和黑色衣衫,然后是伊万的脸,马特奥脑海里他的面目原本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但此刻他突然清晰地分辨出区别来。伊万看起来比以前更英俊、更整洁了,他理了短发,但黑眼圈也更醒目了。
    马特奥不敢看卢卡,于是先回过头,端详了一下卢卡斯的表情,又看了看冲他挑眉毛微笑的伊万·拉基蒂奇,才敢小心翼翼地,有点高兴又有点惶恐地,看那张被垂在脸颊两边的金色长发勾勒出轮廓的圆脸。
    “你怎么回事?”卢卡皱着眉头瞪着他,“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顺便说一句,为什么他就能?”金发青年在卢卡身后指了指卢卡斯。卢卡斯立刻反驳了他几句,听起来和运气、等待之类的词有关。他的语气不全是在对陌生人说话,但马特奥没有注意去理解。他只是听见了。
    马特奥看着他们,瞳孔缩小了,然后他笑出声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卢卡。”

    他想起他第一次理了光头的那个早上,他们和抗议某事的游行者相约在国际关系学院外的沃尔纳德斯基大街上见面。他在镜子前面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新打扮,结果迟到了。“你他ǐ妈对自己的头发做了什么?”——韦德兰这样喊着,那颗格外受自尊心折磨的虎牙又露了出来,他赶紧把嘴闭上,随后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走过来摸了摸马特奥灰茸茸的头顶:“Blesavo dečko!”①
    现在,轮到卢卡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但卢卡没有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Brate.”②
    旁人也许会说卢卡在马特奥没有见到他的三四年里衰老了不少,也许是地中海最西端的日晒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也许是在马德里的工作脱垮了他的神采,也许单纯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分别而多了一丝睿智沉浮在眼里。但科瓦契奇没有这样想。他仅仅觉得卢卡变了,而且变成了他仍然喜欢的样子。不像某个暴躁的波斯尼亚人,自从莫斯科第一次落雪,就变得越来越尖刻而且善于格斗。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波黑同胞,但那人没有睁眼。从过长的刘海之下传来熟睡者的高温和低音。
    “卢卡,”马特奥轻而慢地叫他,不敢回头去看金发男人的眼睛。

①波斯尼亚语,傻孩子,灵魂机翻。
②这个ins上出现频率很高诶

12
    乌云笼罩着北方大地。
    卢卡斯靠过来,和马特奥一起看着夕阳从海面上沉下去。
    “你朋友的情况怎么样?还发烧吗?”
    “他感染了,”马特奥无奈地摇摇头,“你能叫来一架直升飞机的确不可思议,但我估计他们也没想到,没有一家扎达尔医院敢把这个人留下。只能寄希望于卢卡能想方法把他带走了。”
    “那个男人,”卢卡斯低声说,“卢卡·莫德里奇,他在西班牙很有名。他想举办什么活动就能让什么活动成功,有一次在托莱多……呃,他们办了场游行……真的让有些人头疼。个人来说,我觉得他有点可怕。”
    “他是个很好的人。”科瓦契奇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他是查理的恋人。”
    卢卡斯没有认真走路,结果被脚下坑坑洼洼的沥青马路绊了一下。他口袋里的一串钥匙和手机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在膝盖接触地面之前马特奥赶紧把他的手臂拉住,但钥匙留下的叮当声还是彻底打破了夏日傍晚宁静。
    “我以为——”他尴尬地揉揉膝盖,但其实并未感到任何疼痛,“我还以为你们是——”
    他瞥见马特奥脸上的表情,立刻合上双唇。
    “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母亲不愿意我和父亲过多地待在一起,就好像他是那种放浪的波西米亚人一样。”马特奥撅着嘴,“他们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向你保证这种爱的成分纯正,虽然经常被人怀疑……”
    “哦。”卢卡斯好像在仔细地思考接下来的发言,但他只是尴尬地吐出一个语气词,最后才在沉默里补充道,“我以为……我以为会有一个人和你一起住在莫斯科。”
    “我的确和他住在一起。”马特奥自然地搂过他的肩膀,“在两居室里。真的。”
    “所以那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在莫斯科没有,在我们自诩为雪国的那个世界里没有。”
    卢卡斯的喉结动了动。“现在我感觉好奇怪。”
    “你呢?”
    “嗯?我的什么?”
    “你的新朋友们。他们能为了你偷偷开走一架直升机,关系应该很特殊吧?”
    “不,不是那样的……”
    “没关系的,”马特奥盯着他,“我说过无数次了,你知道,真的没关系的。你也来救我了,我能理解。”
    卢卡斯笑了,“真的不是。我们一直都认识,也认识各自的前男友什么的。相信我,和任何两个普通男人之间的友谊没有区别。”
    马特奥咧开嘴摇了摇头。“在我住过的国度人们对我们这样的人误会太大了。他们不敢相信我们能正常相处,我的同类也不相信自己能和正常男人接触。”
    夕阳让年轻人眯起眼睛。
    “我知道。这就是错误的根源所在。”
    “……我们还是说说别人的事吧。”马特奥用指尖动了动卢卡斯的耳朵,“你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
    “他孤身一人,”卢卡斯摆出一副“他人不错”的表情:“孤身一人的平权主义者。孤身一人的运动家。你不觉得很怪异吗?”
    “不,他有查理啊。”马特奥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这不可能,”西班牙人说,“他醒了好几天了,但别人一见他,他就说自己病得很重,还让别人帮他一起撒谎——尤其是对那两个克罗地亚人,他好像知道我们都认识他们似的。那像是对爱人的态度吗?至今他们也没有见面,连久别重逢的情人都不像。”
    “啊?”马特奥茫然地分开嘴唇,就像在这世界上他从未听说过别的恋人似的,片刻犹豫后又真诚地补充道:“他可能只是不想让你看见。”
    卢卡斯很嫌弃地捶了捶他的肩膀。“你是什么?不敢窥探爸妈接吻的小男孩吗?”

    在远离马特奥凭印象找到的宽敞旅店的地方,在城市的另一边,阿尔瓦罗找到了一间曾经在Airbub上评分惹眼的民宿。此刻卢卡不耐烦地扫开沙发上一堆布面软垫,把自己瘦小的肩膀堆在软软的沙发里。
    “你们要走了?”莫德里奇问。阿尔瓦罗仿佛在扮演电影里的特工一样隐匿在黑暗处,靠着摆满盆栽的窗户,还带了一副弧度很大的墨镜。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临时的,卢卡,”阿尔瓦罗咧开嘴唇露出牙齿,最后在比他年长的金发男人注视下摘掉了那副过时的墨镜:“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优秀的,尽管现在状态不好的员工。现在他必须回去上班了。”
    “我知道。”金发从愁苦的眉宇间垂下来:“可是那我怎么回去呢?我和伊万,还有……我们在萨格勒布找到的三个人。”
    “我不知道,”阿尔瓦罗把墨镜塞在了兜里,“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卢卡。和我一起来的是我刚到内罗毕①时给我培训的前辈,不然我一天都瞒不下去。”

    “你要走了?”卢卡斯的反应比另一个卢卡激烈一点,“你还要回塞尔维亚?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的眼睛红了。
    “拜托,你遇到过的危险比我将要面对的大得多,好吗?”阿尔瓦罗摸了摸他的脸,马特奥觉得他们快要亲上了,但是并没有。卢卡斯在一个诡异的瞬间回头看了他一眼,于是阿尔瓦罗也回过头来。
    他主动走过来握住马特奥的手。
    “谢谢你,”马特奥说,“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们也许就四面楚歌了。”
    “你会的语言挺多。”黑发青年笑着对他说,“有没有考虑过来联合国工作?”
    “我不知道你们那儿观念是否和布尔什维克联邦里一样,”科瓦契奇说,“但在我们那儿,在莫斯科,平权运动学家是个挺酷的职业呢,真的——”
    西班牙男孩笑了。他笑的时候马特奥知道在未来的漫长日子里,还会有很多人像他看阿尔瓦罗那样看着这个眉眼深邃目梢开阔的青年。
    而且他们还会再次相遇。因为他要到西班牙去,到卢卡来的那个地方去。

①联合国三大驻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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